乐龄健身中心:老人与女佣的悲喜交织故事
在一个普通的组屋区乐龄机械健身中心,各种健身设备一应俱全,从锻炼手臂的器械到跑步机、机械脚踏车,甚至还有Air Walker和Sky Stepper。然而,对于坐在轮椅上的我——阿德来说,这些设备只是遥不可及的风景,只能无奈地旁观。相比之下,我的缅甸女佣阿瓦丽每次来到这里,总是像摆脱束缚的小鸟,充满活力。她最钟爱的设备是Air Walker,站在上面,双脚前后摆动,动作轻盈,仿佛在空中漫步,甚至像是在云端飞奔。这种景象对我而言并非幻觉,虽然我因车祸导致双腿瘫痪,但头脑清醒,身体其他部分并无大碍。妻子见我整日闷在家中,情绪低落,才特意请了阿瓦丽来照顾我,带我出门散心。
每到傍晚四五点,这个健身中心便成了附近乐龄人士的聚集地。除了我,还有坐轮椅的老刘和拄拐杖的强叔。我们这些年近七十或八十的长者,无法使用任何健身设备,聚集在此不过是图个伴,聊聊心事,诉诉苦闷。我的双腿无法动弹,老刘有初期失智症且膝盖不好,强叔则饱受‘三高’和糖尿病折磨,甚至因此失去了两根脚趾。我们只能围坐一起,谈论生活琐事,发发牢骚。而我们的女佣们则形成另一个小团体,分享食物、唱歌、玩手机,交流家乡的点点滴滴,享受她们的欢乐时光。
聊起各自的经历,我的过去最为简单,几句话便能说完。我名叫阿德,住在四房式组屋,车祸前开了三十年德士。如今有一个在军队当连长的儿子,妻子则靠做娘惹糕和月饼为生,家中常像个糕点小工厂。阿瓦丽除了照顾我,忙时还会帮妻子做糕点。我常以此为借口,让她推我下楼散心,免得邻居笑话。至于车祸,我是被一辆大卡车撞的,车头都被撞凹,幸好保险赔了一笔钱,足够我用到老。强叔则是个单身汉,七十刚出头,膝盖有问题,独自生活在一间三房组屋。他曾悉心照顾母亲至九十岁去世,兄弟姐妹出于感激,定期资助他的生活费,虽然省吃俭用够用,但看病吃药的开支仍是重担。老刘的经历则更为丰富,他退休前是报馆编辑,还写过晚报专栏,对政治颇感兴趣,常分享一些‘内幕’故事。他曾讲述年轻时在榜鹅一带经营奎笼生意,偶然接下一单运送两人的任务,事后才知那是政府通缉犯,虽因此被政治部拘留,但最终因协助调查而获释,之后便安分做编辑,再不敢冒险。
我们的故事讲来讲去,总是那些老生常谈,柴米油盐、看病费用、邻里纠纷,实在挤不出新意。老刘原本被期待有更多精彩往事,但他的失智症状日益严重,有时甚至连自己的经历都记不清,眼神迷茫地反问我们是谁。一次闲聊中,强叔提到附近一位独居老人阿水,因家中无人照料,不慎摔倒撞头去世,尸体十天后才被发现,令人唏嘘。我们三人听后陷入沉默,深感老年生活的孤独与脆弱。
反观女佣们的小团体,总是充满生气。她们分别是照顾我的阿瓦丽、老刘的玛雅和强叔的苏姬,均来自缅甸曼德勒,也就是她们口中的瓦城。她们虽然会讲华语,但私下常忍不住用缅甸语交流,等我要求用华语时,她们也乖乖遵从。她们的故事各有辛酸,阿瓦丽曾是瓦城一家玉器店的店员,学会了流利的华语和基础英语,却因老板娘拒绝支付佣金反被冤枉偷窃而失业,最终通过中介来到新加坡,一待就是五年。她提到家乡如今因军人政变动荡不堪,内战频发,回去已非易事。玛雅的经历更为悲惨,父母和弟弟都在矿场塌方事故中丧生,尸体至今未找到,她只能选择出国谋生。而年纪最轻、仅20岁的苏姬则背负着更重的伤痛,父母是大学教授,也是民主运动的参与者,在2021年军人夺权后再次上街抗议,却从此失踪,生死未卜。苏姬不懈寻找,甚至翻看过无人认领的遗体,但始终没有结果。她只能选择来新加坡,继续生活,但从未放弃寻找父母的希望。
尽管背负着家乡的苦难和不堪回首的过去,阿瓦丽、玛雅和苏姬在健身中心的Air Walker上依然展现出青春的活力。看着她们轻盈摆动双腿,仿佛在云端飞舞,我不禁感叹青春与健康的可贵。而对于我们这些垂垂老矣的长者,生命的暮色已近,疾病与衰弱如影随形,连Air Walker这样的简单设备也无法触及,只能望而兴叹。某一天,我们三人未再出现在健身中心,阿瓦丽她们自然也未现身。空荡荡的Air Walker仿佛映射出我们的空虚,但在梦中,我们似乎也飞了起来,没有病痛与束缚,与她们一同唱着瓦城的歌,跳着家乡的舞,分享着她们的糕点,短暂忘却了现实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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