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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万里的开垦 穿透百年的情怀

跨越万里的开垦 穿透百年的情怀

图为拥有超过160年历史的墨尔本唐人街。资料图片

南海不大,从南到北不到60公里,从东到西不足50公里。

但回眸历史,南海人的精神,大到足以影响一座大洲。

一百多年前,一批南海人踏上了澳大利亚的土地,在此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2019年11月,南方日报“寻访全球南海会馆”调研团队走进大洋洲。在这里,我们发现了南海人在这一片天地里的传奇故事。

南海人与澳大利亚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一场工业革命与地理大发现进程下的宿命。

澳大利亚墨尔本,一座不夜城。在这座国际化都市的中心,一座融汇了中西建筑风格的南番顺会馆坐落于此。

史料记载,1860年,在南海籍商人、墨尔本中华公会杰出会员刘光明等人的筹措下,南番顺会馆在墨尔本唐人街上启动建设,于次年建成。

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所长刘正刚在《广东会馆论稿》提出,会馆是检索人口异地流动的索引。只要某地有会馆的建立,基本可以判断,该地就有某地域人口的临时或永久性活动。

而在那个年代,一座由南海人带头筹建的南番顺会馆,意味着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南海人定居在了墨尔本。

奠定这场相遇的第一股力量,来自当时正在发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英国。1788年1月26日,英国流放到澳的第一批犯人抵悉尼湾,英开始在澳建立殖民地。后来这一天被定为澳大利亚国庆日。

时间一晃而过,南海人大规模前往大洋洲,要再等六十多年。1851年,几件大事共同成为推动南海人来到澳大利亚的第二股力量——一方面,澳大利亚发现了金矿,消息轰动世界,并且需要大量淘金工人;另一方面,太平天国在广西诞生了,很多地区很快陷入战乱,民不聊生。

墨尔本大学文学部助理院长、亚洲研究所教授高佳说,当时,第一次工业革命已经完成,一个成熟的运输体系和国际贸易市场已经形成。

同时,19世纪初,奴隶贸易到了臭名昭著的地步,受到世界各地谴责,被逐步废止,欧洲殖民国家必须寻找新的劳动力。

在这一背景下,一个跨国的人力资源市场被催生出来。中国的广东,也是当时最适合向澳大利亚输出工人的地区——运输距离合适、人口迅速增长、清王朝管控乏力,且太平天国带来的战乱让人们急于寻找新的养家糊口之路。

于是,一条跨越万里的远征开始了。

踏足新的大陆,南海人能依靠的只有性格里的坚韧和顽强。今天来看,他们用行动为南海精神增加了一笔宝贵的内容。

坐落在墨尔本唐人街的澳华历史博物馆记载了最早一批抵澳华工的苦难征程。这是一段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历史:他们乘坐着木船,带着罗盘指南针,在海上漂流60多天,几乎是靠着幸运才来到澳大利亚。登陆后,他们行走数百公里,途中吃野菜、野果生存。

1851年之后,一批批华人淘金矿工抵达澳大利亚。他们大多数是来自广东的贫苦农民,很多连船票都要靠赊账。可以判断,南海人很快跟上了这波浪潮。数年之后,站稳脚步的南海人用淘金赚来的血汗钱,参与建设了墨尔本南番顺会馆。

在离家万里、语言不通的陌生大陆,在没有任何现代化设施的情况下,南海人和广东各地乡亲一起,胼手胝足地开始了一段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的奋斗。

在澳大利亚中国油画交流协会赞助的《澳洲华人历史》一书记载:这些来自中国南方的淘金者身穿黑色或深色衫褂,头戴尖顶竹笠,用竹担子挑着简单的行李、灶具和淘金工具,成群结队翻山越岭,四处寻找金矿。一旦发现泥土有异色的地方就停下来,搭起帐篷,展开淘金掘坑的工作。

在恶劣的环境下,暴风骤雨、蛇虫鼠蚁、水土不服等因素考验着每一个南海人。他们换下长袍、穿上当地的衣裳;一边说着粤语,一边学会了英语。他们在新的土地上耕种,在异域烹饪出家乡的味道。

澳大利亚疏芬山淘金博物馆复刻了当年淘金华工的工作、生活场景:算盘、猪圈、菜园,以及来自佛山的铁锅,都显示着这些广东来客的勤劳,以及对生活的热爱。

澳大利亚的发展,证明了他们的劳动成果。

中国澳大利亚研究会副会长、江苏师范大学教授张秋生在《澳大利亚华人华侨史》一书中介绍,淘金热时期,源源不断的数万华工为澳洲殖民区的早期开发作出了重要贡献,为这个地广人稀的大陆注入了生命与活力,刺激了交通运输业、畜牧业和工商业的兴起,并推进了城市化的进程。

近代以来,南海人漂洋过海抵达了全世界很多国家,而澳大利亚是其中一个罕见的案例。包括南海人在内的广东人,成为了这个国家最早的建设者之一,并伴随了其崛起的大部分历程。

在澳大利亚大陆上,南海人是一群真正的开垦者。他们的开垦精神,足以成为南海人文精神的重要组成。

以墨尔本南番顺会馆为代表,大洋洲上的很多广东会馆诞生在一百多年前那个特殊的背景下。在小小的会馆里,南海人展现了异乎寻常的凝聚力。正是这股凝聚力,让他们一直能够屹立在大洋洲的土地上。

《广东会馆论稿》一书中解释,会馆的出现,正是出于人们保护自己、协调和解决在新环境中出现矛盾的心理需求。

二十世纪初,淘金热随着浅层金矿被淘尽而冷却,逐渐成为历史。此后,世界各地的南海籍乡亲,仍然从不同途径来到大洋洲。当时,在淘金之外,农业等多个行业也由广东人引领。

墨尔本南番顺乡亲会的李燕云说,早年很多来自南番顺的广东乡亲初到澳大利亚,第一站就会来到南番顺会馆,白天到唐人街打听消息,晚上在会馆打地铺睡。最多的时候,会馆里住了差不多80人。

百余年后的今天,澳洲华人早已经走出唐人街,融入到澳大利亚的各行各业。南番顺会馆也从实用场所变成了一个更具象征意义的保护建筑。

走进两层楼的会馆,很多一百多年前的物品被保存至今:铜铝制的香炉、酸枝木的桌椅,以及一张来自佛山、绣有“南番顺”字样的金丝刺绣头牌……一百多年来,南海乡亲在此聚首、走向整个澳大利亚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

南海人的乡情,在海外愈加醇厚。一百六十多年来,围绕着墨尔本南番顺会馆和整个墨尔本唐人街,一个带有浓厚广东色彩的熟人社会始终屹立不倒。

走在这条街上,耳边不断响起的是广东话和英语,街道两旁最多的餐厅是粤菜馆。时至今日,居住在唐人街附近的南番顺乡亲仍时常会聚在一起喝早茶。

抱团发展的意识,如同本能一般,深入在海外南海人的血脉里。

走进奥克兰屋伦华侨会所,迎面的墙上,每块砖记录了一位建设会馆时捐赠者的名字,其中几个英文名字格外显眼。

当年,很多华人的后代已经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但他们仍然坚持用字母拼写,把粤语发音的名字永久记录在这里。

在墨尔本,祖籍南海九江的曾耀荣从10年前接过了修建南半球最大天后宫的接力棒。曾耀荣的心愿之一是,能通过这座中国风格的建筑,凝聚华人乡亲的感情。

在大洋洲,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从踏上澳大利亚大陆开始,跨洋而来的广东人就在大洋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不仅是物质层面的开发建设,还有文化层面。

正如张秋生所说,文化是由人创造的,构成文化的载体是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移民就是一种文化的迁移传播。

十九世纪末,为了参与到当地的节庆活动中,一批华工筹款从佛山订做了一条60米的舞龙,于1892年运回澳大利亚,并在当年本迪戈市的复活节活动中亮相,引发轰动。此后,舞动大龙,成为当地节庆的一种传统。

今天,走进墨尔本金龙博物馆,这条有着百年历史的佛山大龙仍引人瞩目,早已成为当地最著名的文物。

就像这条大龙一样,岭南文化的很多分支在大洋洲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岭南中医是一个例子。当年,伴随着艰苦的淘金工作,有华工的地方,就有岭南中医。

进入现代,中医得到了澳大利亚社会的广泛认可。2012年,澳大利亚将中医纳入全澳健康行业注册管理和资格认证体系。除中国之外,澳大利亚此举是全世界首个。

澳大利亚中医药学会是大洋洲最大的中医行业组织之一,对促进中医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澳大利亚中医药学会的会长陈曙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海桂城人,其中医技术学成于广州。

来到澳大利亚30年来,陈曙仪不仅成为一代名医,并且和一群来自广东的中医界人士一起,成为推动中医在大洋洲获得社会大众承认的关键性力量。

岭南画派是另一个例子。这一艺术流派形成于清末民初,以写实和赋色有别于文人画而独树一帜。近四十年来,岭南画派得以立足澳大利亚向世界各国弘扬,完全依赖于南海人林伯墀的努力。

林伯墀祖籍南海西樵大同村,年少就有幸向著名画家梁少航学习,此后拜师岭南画派一代名家赵少昂,成为岭南画派第三代传人。1978年,林伯墀从越南移居澳大利亚。他一边教导学生,一边坚持创作、举办画展,成为澳大利亚著名画家。

为让岭南画派在大洋洲立足,林伯墀担任了澳大利亚全国美展委员会主席等职务。2003年,林伯墀获得澳大利亚联邦建制百周年成就贡献勋章,成为唯一获此殊荣的华裔画家。

南海是岭南文化的重地。很多在澳大利亚弘扬开来的岭南艺术门类,源头就是南海。在新西兰奥克兰,台湾人陈正信开设了9家咏春拳道场。他的功夫学自佛山人卢文锦,而卢文锦的师父,则是南海籍的咏春一代宗师叶问。

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从淘金时代到信息化社会,澳大利亚、新西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岭南文化在大洋洲的影响日益增强。在这一过程中,南海人起到了重要作用。

“历史上不同族裔间的互动,犹如一砖一瓦,让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移民共同打造出现代的、文化多元的澳大利亚社会。”在澳华历史博物馆的一块展板上,这句话格外醒目。

岭南文化在大洋洲的发展,既有南海等广东各地乡亲的力量,也离不开当地人的广泛参与。

与欧亚大陆的很多国家相比,澳大利亚、新西兰的历史相对年轻。这让一百多年前就跨洋而来的岭南文化,有机会成为当地多元文化体系中的重要组成。

悉尼科技大学中医系主任克里斯投身中医行业近40年,上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学习针灸,甚至曾到广州中医药大学深造。

在克里斯供职的悉尼科技大学,西方学生已经惯于用拼音读中药名,用英文教材学中医。学校的师资队伍中,足足有一半来自澳大利亚本土。在中医诊所里,白人面孔的医生为白人面孔的病人施针、开药的场景也十分常见。

在叶问再传弟子陈正信的咏春道场里,经常站满了各种肤色的弟子。新西兰人西蒙早在18岁就正式拜师学艺,至今已经足足22年,他也成为道场里的一名助教。不少新西兰当地人成为他的学生,包括他9岁的女儿在内。

岭南文化成为了连接华人移民与当地民众的一条纽带。在奥克兰,由新加坡华人创立的义龙醒狮团远近闻名,吸引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少年队员。他们训练、表演使用的各类道具,则是不远万里从南海采购而来。

4年前,痴迷中国文化的澳大利亚人尼古拉斯开始跟随奥克兰义龙醒狮团创始人刘成德学习舞狮。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名老师傅,并在其工作的学校建立了一只由学生组成的舞狮队,其中超过一半是新西兰当地人。

11月底,墨尔本澳华历史博物馆精心筹划的《百万则故事:澳洲华人200周年展》正式开幕。

开幕式上,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位来澳华人麦世英的后裔贝瑞·世英分享了自己的故事。从外表上看,已经无法认出他身上的华人血脉。

在这个展览背后,祖籍广东的澳华历史博物馆董事会副主席王兴乡正在推进一个名为“百万华人故事计划”的庞大工程,旨在搜集更多在澳华人个人、家族和社团的故事。

目前,在澳大利亚的华人已经超过100万人;同时,还有大量贝瑞·世英一样拥有白人面孔的华人后裔,并不了解自己血脉中的历史。

在王兴乡看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华人对澳洲经济社会发展所作出的贡献,应该得到更大范围的肯定。

正因如此,他希望通过“百万华人故事计划”向澳大利亚社会宣传这一事实:澳大利亚今天的成就,离不开华人先祖的辛劳开垦;同时,值得一提的是,早期大部分华人都来自广东。

时至今日,世事早已不同。十九世纪,闯荡大洋洲的南海人意在谋生、躲避战乱;而今天,已经在大洋洲开枝散叶、融入当地社会的南海人已经获得了更多尊重。

新西兰皇家科学院院士、奥克兰大学教授叶宋曼瑛说,近年来,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华人移民数量的增多,经济实力的增强,华人社会地位不断提升。

据统计,2018年中澳货物贸易额1527.9亿美元,同比增长12.0%。同年,中新货物贸易额168.6亿美元,同比增长16.4%。在国与国规模巨大、不断增长的贸易往来中,孕育着众多机遇。

一百多年前,在战乱饥荒的阴影下,南海人走向了大洋洲,很多人的愿望仅仅是谋求一个温饱的生活、为家乡的亲人带回一些微薄的钱财。

今天,南海正在令全世界海外乡亲骄傲。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正在走进南海,谋求与中国市场和中国制造的合作。他们获得的,将是充满希望的未来。

撰文:赵越 王芃琹 肖霞

统筹:赵越 赵进

策划:何又华 林焕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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