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文:98岁马共老兵的抗日与游击战人生
现年98岁的周尚文,拄着拐杖缓慢行走,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曾是马来亚共产党的一员,参与抗日与反英帝国主义的斗争。从15岁开始,他便投身战场,肩扛枪支,在马来半岛的茫茫丛林中艰苦作战长达7年,目睹战友一个个倒下,自身也多次险些丧命,甚至因饥饿差点误食毒物。
周尚文1926年出生于马来西亚柔佛州丰盛港,8岁来到新加坡。1939年小学毕业时,恰逢二战爆发,学业被迫中断。幼年时,他深受爱国氛围的影响,老师和家人常常讲述日本侵华的暴行,这在他心中埋下了抗日的种子。还未毕业,他便模仿大人参与街头募捐和话剧演出,为支援祖国尽一份力。后来,他加入新加坡左派文艺团体,接触到共产党思想,毛泽东的长征故事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1941年12月,日军登陆北马,15岁的周尚文被母亲从新加坡召回丰盛港。未料,当晚英澳军队强行疏散居民,他和家人被送往峇株巴辖附近的铁山。次年3月,他们偷偷返回家乡,却发现村庄已被英军焚毁,满目疮痍。目睹日军暴行,包括亲人遭受虐待,周尚文的抗日情绪愈发强烈,同年年底加入马共,首个任务是潜入日伪“华侨协会”充当卧底,搜集日军情报。
卧底期间,他曾因身份险些暴露被捕,之后转为地下活动,负责筹集军粮和招募新人。其间,他多次被日军追杀,甚至一度被河水冲走,幸得战友相救。1948年,英国殖民政府颁布紧急法令,马共将武装组织改编为马来亚民族解放军,与英军及联邦军展开长达12年的游击战。周尚文回忆,缺乏正规军火,他们只能捡拾英军丢弃的武器或抢夺日军遗留的装备作战,能用的子弹往往不足三成。
紧急法令后,英军采取“饿毙政策”,将华人迁入戒备森严的新村,马共失去粮食和资金来源,被迫退入彭亨北部森林。1949年底,周尚文所在的中队在彭亨南部成立,拥有220人,但随后数月中队不断与联邦军交战,逐渐陷入劣势。他认为,这种正面交锋和急于建立根据地的策略违背了游击战原则,导致巨大损失。部队缺乏医药和后勤,伤兵无处安置,通讯仅靠徒步,人员不断减员,最终伤亡惨重。
森林中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饥饿成为最大敌人。周尚文透露,有时一两天甚至更久没有进食,后来战况恶化,饥饿时间更长,队员体型变形,四肢萎缩,腹部下垂。蛋白质极为稀缺,尽管有枪,他们也不敢轻易猎杀野兽,怕暴露行踪,仅在大雨时才敢开枪。一次,他们射杀了一只老虎,得以饱餐一顿;还有一次,误食一条有毒的蛇,昏睡两天才醒来,侥幸未死。更有队员因极度饥饿试图锯树心充饥,却在半途倒下身亡。他感慨:“那两年多,我连一粒米都没吃过,饥饿的滋味,旁人无法体会。”
1953年初,联邦军利用悬赏策反原住民,追踪马共成员,周尚文等人常在废弃的木薯地觅食时成为枪靶。森林中不仅饥饿致命,疾病和环境也无时不在威胁生命:一场大雨可能导致感冒致死,沼泽恶臭引发双脚浮肿,蠓虫叮咬后高烧不退,甚至夺命。
1955年5月,因耳疾引发的眩晕,周尚文决定结束森林生活,走出丛林接受治疗。病愈后,他因拒绝参与反共宣传被关押在吉隆坡扣留所,直到1957年马来西亚独立才重获自由。面对从森林到牢房的转变,他是否后悔?他说:“我走出森林是为了活下去,觉得武装斗争无望,但我对英国殖民者的不满从未改变。无论被打死还是遣返,我都不在乎,只要不帮他们做事。”
重返平凡生活时,周尚文已30岁,青春岁月耗尽于失败的抗争。他表示并不悔恨,觉得自己经历了许多常人不敢尝试的事,对得起良心,未曾背叛任何人。唯一的遗憾是未能尽孝,照顾母亲。14年的战斗生涯,他未中一弹,堪称幸运,但他也坦言,战争残酷,生命如草芥,容不得半点犹豫。
走出森林后,他与昔日战友不再联系,觉得彼此思想和为人已大相径庭。他的家人也直到大儿子在大学时偶然看到父亲年轻时的“劝降”宣传照片,才知晓他波澜壮阔的前半生。回顾一生,他苦笑:“我活得不易,但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这样的人生应该算有意义吧。”
2013年,周尚文从柔佛州居銮移居新加坡,与大儿子共同生活。几年前,他接受了心脏手术,如今身体每况愈下,自言正“数着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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