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泰特大展 60年代“爱豆”白南准是如何炼成的？

20世纪60年代的艺术世界瞬息万变，新媒体的出现与最新的技术进步是分不开的。

1965年，基于设备产生反馈和回放的即时性的录像艺术（video art）作为一种新媒介，诞生了。

这一年，一位韩国出生的艺术家用他新买的索尼Portapak（第一个移动录像设备）将教皇保罗五世游历到纽约而造成的交通堵塞记录了下来，并且在几小时后，跑到格林威治村的Café a Go-Go里面将录像放映出来。

此事件被认为是推动了录像艺术诞生的关键点。

这位艺术家，也被后世称为“录像艺术之父”。

他的名字叫做白南准（Nam June Paik，1932-2006），从此也成为了 “电子图像”的同义词。

Presentation of Good Morning Mr. Orwell, at the Kitchen Gallery, New York, on December 8, 1983

copyright: 1983 by Lorenzo Bianda (Tegna, CH)

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泰特现代美术馆为白南准举办的一场大型回顾展，让人们在200多件看上去仍然够时髦的作品丛林中，看到了“未来即现在”的意义。

Nam June Paik – Merce by Merce by Paik: Part One: Blue Studio: Five Segments, 1975-1976.

Courtesy of Electronic Arts Intermix (EAI), New York

在泰特现代

接收白南准发自20世纪的未来信号

有人将这场展览称为“一次迷人的视觉和听觉盛宴”：

从用旧电视屏幕制作的机器人到创新性的录像作品，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型装置，白南准生前50多年艺术生涯中的200多件作品将泰特现代美术馆构建成了一片电子丛林。

Sistine Chapel, 1993. Installation view

copyright: Estate of Nam June Paik, photo copyright: Tate / Andrew Dunkley

这里明明是让人穿越回20世纪的前卫现场，却处处吹着21世纪才有的迷人电子风。

Nam June Paik, London - Nam June Paik TV Garden 1974-7 (2002) install view

copyright: Estate of Nam June Paik, Photo: copyright: Tate

展览从名为“电视花园1974/2002”（TV Garden 1974/2002）的标志性大型装置开始。

1974年诞生的“TV Garden”是白南准最重要的装置作品之一，它展示了艺术家对科技创作能力的深刻把握，以及他创造生发出来的新美学语言。

Nam June Paik, TV Garden, 1974 (image shows 2000 version)

(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 ，Nam June Paik Estate

在白南准创造出来的这片“花园”中，隐藏在一丛活植物中的是各种尺寸的视频监视器。装置中的所有监视器都在播放白南准在1973年与约翰·J·戈弗雷(John J. Godfrey)合作的“Global Groove”——它将来自世界各地的表演者剪辑成一种旋转的视觉混音，而录像带的音轨则充当音乐和对白的对位，与显示器上闪烁的灯光形成对比。

Nam June Paik, TV Garden, 1974-1977 (2002).

Kunstsammlung Nordrhein-Westfalen, Düsseldorf copyright：Estate of Nam June Paik

沉浸在这片“花园”中，不仅能够体验一种自然与科学的神秘融合，也能够体会白南准对于自然世界和人工世界之间日益紧张关系的探索。

Nam June Paik, London - Nam June Paik at Tate Modern, 2019. Installation view

copyright: Estate of Nam June Paik, photo copyright: Tate (Andrew Dunkley)

20世纪80年代，白南准制作了四段开创性的卫星视频，视频中出现了劳里·安德森(Laurie Anderson)、彼得·加布里埃尔(Peter Gabriel)、卢·里德(Lou Reed)和大卫·鲍伊(David Bowie)等流行偶像。这次泰特的展览专门开辟了一个展厅用于展示这几件作品。

白南准与著名作曲家约翰·凯奇、舞蹈指导默斯·坎宁安(Merce Cunningham)和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以及大提琴家夏洛特·穆尔曼(Charlotte Moorman)的合作也都是此次展览的亮点项目。

白南准创作于1971年的作品，TV Cello，图片来自网络

比如1971年的“电视大提琴”（TV Cello）和1969年的“TV Bra for Living Sculpture”。在这些作品中，白南准运用了电视雕塑、精心制作的服装和道具，表达了非常幽默的社会批判。而这些表演的视频片段也与照片一起展示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白南准生平的首次个展“音乐博览会——电子电视”的作品也会在此次展览现场重播部分片段，这意味着乐器和钢琴将会有一些艺术家的开创性的操纵电视和现场直播干预的例子。

TV Buddha 1974 (Andrew Dunkley/Tate/PA)

此外，展出的还有白南准对禅宗、道教和佛教哲学着迷的作品，如“电视佛”(TV Buddha ，1974)和“一根蜡烛”(One Candle ，1989)。

“电视佛”是白南准1974年创作的极具标志性意义的装置作品，目前存于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馆。而白南准与这家机构的渊源其实可以追溯至1977年——当时博物馆为白南准举办了他在荷兰的第一次大型个展。

作品中有一个18世纪的木制佛像，似乎在现代电视上“观看”自己，代表了（禅宗）佛教哲学对白南准的艺术和技术方法的影响。

展览的结尾是一件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的装置作品，也是白南准的代表作之一，名为“西斯廷教堂” (Sistine Chapel)，创作于1993年。

Nam June Paik and Jud Yalkut – Video Commune (Beatles Beginning to End): An Experiment for Television by Nam June Paik, 1970.

Courtesy of Electronic Arts Intermix (EAI), New York and the Estate of Nam June Paik

显然，白南准用他以媒体为基础的艺术将视频转化为艺术家的媒介，挑战并改变了我们对视觉文化的理解。

Nixon 1965-2002，Tate, Purchased with funds provided by Hyundai Motor Company

正如他在1969年所写的，他想要“塑造电视屏幕的画面，精确得像莱昂纳多，自由得像毕加索，多彩得像雷诺阿，深刻得像蒙德里安，猛烈得像波洛克，抒情得像贾斯珀·琼斯。”

60年代“爱豆”白南准是如何炼成的？

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韩国出生、西方成名的白南准完全就是当时最时髦的爱豆。

毕竟那是个连BP机都没开始流行的1960年代。

Nam June Paik sitting on TV Chair (1968/1976) in Nam June Paik Werke 1946–1976: Musik—Fluxus—Video, Kölnischer Kunstverein, Cologne, 1976.

Photo: F. Rosenstiel, Cologne, Zentralarchiv des internationalen Kunsthandels (ZADIK), Cologne

1932年生于韩国首尔的白南准，最初是个演奏古典钢琴的人。

1950年代，白南准一家因朝鲜战争而远走他乡。起初，他们定居到了香港，之后又前往日本，开始在东京大学学习，并在1956年获得了美学学士学位，毕业时撰写了关于著名的无调性音乐作曲家阿诺德·勋伯格（Arnold Schoenberg）的论文。

之后，白南准前往德国慕尼黑大学进修音乐。在那里他结识了美国前卫音乐家约翰·凯奇（John Cage）、观念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沃尔夫·沃斯特尔（Wolf Vostell）以及激浪派（Fluxus）创始人乔治·马西乌纳斯（George Maciunas）。

这些人帮音乐家白南准造就了艺术家白南准。

首先是1958 年白南准在德国的塔姆斯塔特举办的新音乐讲习班上，遇到了前来讲课的约翰·凯奇。因为很早就听说过凯奇的大名，得知他曾试图将亚洲禅宗思想引入音乐创作，所以白南准对凯奇本人和他的作品产生了好奇。

约翰·凯奇，图片来自网络

“我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去听他的音乐，令我感到好奇的是，美国人怎样对待东方的遗产。但在音乐会进行当中，我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到音乐会结束时，我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白南准这样描述自己看待凯奇的这种戏剧性变化。

在德国求学期间，白南准的音乐老师就已经发现白南准对杂音和声音的组合很着迷，但站在常规化的作曲的角度，这种声音并不能谱成曲子，就好像用绘画的特征与美学思想去解释电影中的蒙太奇效果一样。所以凯奇音乐理论中的“偶发性”和“非确定性”给白南准很大影响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也是白南准本身的个人偏好。

Nam June Paik, A Tribute to John Cage, 1973/1976 · SFMOMA

1959年，白南准完成了他的革命性的“行动音乐”《向约翰·凯奇致敬》。在音乐的演奏过程中，他摔鸡蛋，打碎玻璃，砸毁乐器。这些行动并不是为了讨人喜欢而是刺激和震撼观/听众，同时区别于凯奇的“解放声音”，消除和混淆音乐与表演之间的界限。

随着白南准的“行动音乐”所具有的强烈视觉效果逐步发展，他更加向视觉艺术界靠拢，从而加入了当时在欧美盛极一时的激浪艺术家阵营。

白南准，图片来自网络

激浪派被认为是“一个从音乐精神中诞生的前卫艺术”，乔治·马西乌纳斯（George Maciunas）则被认为是激浪派（Fluxus）的创始人。

马西乌纳斯早在1960年就打算办一本综合性的文化杂志，探讨美国、欧洲和日本的一些最新的艺术活动，他给这个杂志起名为《激浪派》（Fluxus）。但要涉及技术最新的创作领域，光靠杂志很难反映得充分周全，因此，他的这个杂志又进一步组织音乐会，组织艺术展览。这样一来，激浪派就繁衍成一个从事先锋派艺术活动的组织，同时也成为白南准从音乐家正式转变为艺术家的重要契机。

Nam June Paik, Transistor Television, 2005.

Nam June Paik Estate copyright: Ben Blackwell

在德国期间，白南准开始把“电视”引入了自己的作品创作中。

1963年，白南准的第一个大型展览“音乐博览会——电子电视”在一个由建筑师Rolf Jahrling经营的画廊举行。他的第一个电视作品是用家用显示器制作的，用磁铁、消磁器和其他设备来扭曲图像。

此后，白南准开始了正式的基于参与和协作的跨学科实践创作。这位艺术家在探索大众媒体和新技术重要性的同时，甚至预见了互联网的出现——用“电子高速公路”（electronic superhighway）一词来表示。

1964年，他又移居到了纽约，继续探索他的艺术实践，并结识了当代舞蹈大师默斯·肯宁汉（Merce Cunningham）、小野洋子（Yoko Ono）以及录像装置艺术家比尔·维奥拉(Bill Viola)和前卫提琴家夏洛特·穆尔曼。

Nam June Paik and Howard Weinberg,“Topless Cellist” Charlotte Moorman, 1995.

Courtesy Electronic Arts Intermix (EAI), New York Image courtesy Electronic Art Intermix (EAI), New York

这次展览展出的“TV Bra for Living Sculpture”就是白南准与夏洛特在1969年合作的结果。在作品中，夏洛特的胸部上戴着两个小电视，同时拉着她的大提琴。电视屏幕交替播放实况电视节目、预先录制的视频片段和闭路摄像机对观众的实况转播。

图片来自网络

此外，1971年的“TV Cello”中，白南准将电视堆叠在一起，形成了大提琴的形状，当夏洛特拉弓时，她和其他大提琴手的演奏画面出现在屏幕上。俩人的长期合作一直持续到夏洛特去世的1991年。

夏洛特与白南准，图片来自网络

1993年，白南准的作品作为威尼斯双年展德国馆的代表作品之一得以展出。一件献给摩尔曼的装置作品“夏洛特的房间”（Room for Charlotte）收录了她在表演中和白南准合作时穿的衣服，以及记录他们项目的照片。

回到文章开篇提到的1965年，白南准用索尼设备录制并播放视频那次事件之后，他的作品总是能够通过无可置疑的大型装置、单频录像和行为艺术，努力阐明由电视、广播系统、计算机和机器人的出现所带来的一种新的视觉范式。

Photo: Sueddeutsche Zeitung Photo/Alamy Stock Photo

到了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白南准“彻底改造”广播电视，并对这种传播方式进行全新的探索。

Nam June Paik, Still from Good Morning Mr. Orwell, 1984.

Courtesy Electronic Arts Intermix (EAI), New York

在白南准看来，他对录像艺术的运用，源于这样一种信念：视频是视觉艺术家工作的最终领域，它可以扩展绘画的静态世界。

“从莫奈到约瑟夫·科苏斯(Joseph Kosuth)，人们什么都试过了。在那之后，在绘画的世界里，一切都完成了。从写实到抽象再到概念艺术，你只能在有限的绘画风格中做这么多。推动绘画向前发展的一个方法是注入时间元素。”白南准说道。

“机器人艺术”（Robotic Art）是白南准艺术创作中的另外一个重要部分。

60年代，白南准在日本遇到了比美国人早两年发明晶体管的内田秀雄(Hideo Uchida)和电子工程师阿部修也(Shuya Abe)。后来诞生的白南准的第一个机器人艺术品“Robot K-456”就是他和阿部修也一起完成的。

Robot K-456 1964 (Friedrich Christian Flick Collection/PA)

这个机器人以莫扎特的《降b大调第18钢琴协奏曲K. 456》命名，设计初衷是为了让观众对它与人类互动的能力感到震惊，它的编程功能是说话、走路和排便，由无线电频道和遥控器控制。

Nam June Paik, Li Tai Po, 1987. 10

Photo credit: copyright 2007 John Bigelow Taylor Photography Courtesy of Asia Society, New York

到了21世纪初，他转向了激光技术，将其作为一种新型的雕塑和装置艺术。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他不断地打破传统的观看方式，扩大艺术创作的范围。

白南准的作品，图片来自网络

毫无疑问，泰特现代的这场展览对人们了解白南准独一无二的创造性思维有着重要意义，因为他改变了我们思考和使用技术的方式。

Nam June Paik, Kessler TV/WDR, Cologne, 1977 copyright: Friedrich Rosenstiel, Cologne

白南准，不仅被认为是战后先锋艺术家的领军人物，更是无可争议地20世纪下半叶最有影响力的艺术人物之一。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来超越媒体和体裁的既定限制，从而创作出具有挑战性的作品，处理人类与技术的关系相关的各种主题，而这些都充分体现在了他的那些非常具有激进意义的艺术实践里。

展览从10月17日在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展出至2020年2月9日，之后将巡展到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以及美国、荷兰和新加坡的其他场馆。同时，泰特出版社还会在展览结束之后计划筹备详实的展览目录和学术论述，以强调和阐明白南准几十年来开创性实践的不同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