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神奇的面质食物，有韧性，有嚼劲，麻辣偏甜，不仅活跃在小朋友与年轻人的购物车中，也活在互联网的段子与表情包里。12月2日，辣条更是攀上热搜，原因是，根据相关平台数据，2020年下半年辣条出口额同比增长超120%，出口至160国，海外购买辣条最多的国家依次为日本、新加坡、韩国、美国。
文 | 谢婵
编辑 | 金汤
运营 | 小小
辣条博物馆
前不久的一天晚上，长沙的江涵加班完准备回家。夜里两点多，她和男朋友走到黄兴广场附近，远远看着一处房子亮着，凑近一看，透明的玻璃展柜里放着辣条，里面的展板上一本正经地介绍着“辣条发展史”。
江涵是个标准的“辣条吃货”，上学的时候，每天都吃。下课吃，上课也吃，被撕开的辣条在前后左右桌底下互相传递，趁讲台上的老师往黑板上写字，快速塞一根到嘴里，老师回过头的瞬间迅速闭嘴，指头上的油随处一抹，拿起笔假装写字。当她听说有人从来不敢在课上吃辣条的时候，忍不住发出疑问，“闻到油香味的那瞬间你真的忍得住吗？”
而深夜立在她面前，发着亮的房子上面挂着牌子：“辣条博物馆”，虽然这只是一栋被临时搭建在城市商圈广场上的银色大棚，限时供应，到日子就会拆除，但和江涵一样对辣条感兴趣的人有很多，据媒体报道，在开放之后的10天里，展馆共接待了超过10万名游客。
辣条博物馆场馆不大，内里却一应俱全，有经典讲解和展区，有实时投屏的辣条生产画面，也有现场设备让人亲手做辣条，临走还会送上一包“地道辣条”。
这种神奇的面质食物，有韧性，有嚼劲，麻辣偏甜，不仅活跃在小朋友与年轻人的购物车中，也活在互联网的段子与表情包里。12月2日，辣条更是攀上热搜，原因是，根据相关平台数据，2020年下半年辣条出口额同比增长超120%，出口至160国，海外购买辣条最多的国家依次为日本、新加坡、韩国、美国。
在辣条博物馆前排队的人形形色色，既有下课的大学生，也有慕名而来的游客，国内国外的都有。据一名刚从馆里打卡出来的市民回忆，这两年，作为长沙最繁华的商圈，黄兴广场经常被辣条“占领”。
▲观众排队参观辣条博物馆。图 / 视觉中国
湖南本土辣条品牌在这里投放过巨幅广告，搭建过各种各样的舞台：粉丝答谢会，产品发布会，某周岁生日会……每一次都噱头十足，“用20000根辣条做成的最大辣条蛋糕”“重达1000斤的巨型辣条粽子”、品牌请来的模特穿着用辣条拼接而成的礼服走秀……总有出人意料的点能霸占自己的朋友圈和本地媒体的头条。
不只是长沙市中心，如果观察得足够仔细，就会发现这座城市都被辣条占领了，卖辣条店铺的密度并不会比茶颜悦色奶茶店的密度小；出街的凉菜摊上，总有两三个盆是为手工辣条准备的；一些冷面和煎饼果子摊上，也在近几年新出了辣条口味。
甚至连当地的代餐产品都出了辣条口味，2018年，一个叫“未来可7”的团队推出了一款辣条味代餐。团队主理人冯玉毕业于湖南农业大学，而他们学校的食科院还负责监制了一款在湖南本土颇有名气的辣条“翻天娃”。
全国范围内，有近20种辣条代表品牌活跃各处，玉峰集团出品的麻辣王子是湖南当地人的心头好，河南漯河出品的卫龙3包辣条量贩装在美国亚马逊上售价高达16.99美金，家能大刀的素大刀肉咸中带甜，甜中带点辣，油滋滋的一口一个，重庆好媳妇公司出的麻辣多拿只要一撕开口袋，也会被瞬间抢光……
而在这其中，麻辣王子背后的玉峰食品，与明年即将在香港IPO的卫龙，在辣条江湖上并称为“南玉峰北卫龙”，树立了一南一北两个传说。
▲辣条博物馆。图 / 谢婵
“辣条之乡”
在长沙的辣条博物馆里，主办方第一个讲解主题就是“什么是正宗的辣条”，按照他们的解释，正宗的辣条一定要满足两个条件：麻辣味的、产自平江。
距离长沙100多公里的平江县有悠久的做酱干豆制品的传统，甚至可以上溯到清朝康熙年间。售卖加上辣椒和芝麻的酱干，是平江人原本的出路之一。
在平江长大的张星星从小到大吃过各种各样的辣条，黄色的或褐色的、条形的或块状的。在平江，无论是县城里的大超市还是乡镇的小卖部，辣条总是一整面一整面墙地铺开。她从来没有遇到不卖辣条的商店，吃辣条是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情，张星星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特殊的。
关于辣条的起源，最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1998年的特大洪水后，湖南受灾严重，大豆价格从7毛涨到1.5元。
当时三位本在外打工的平江人邱平江、李猛能、钟庆元回乡创业。他们发现，可以用便宜、好找的面粉代替豆粉。而且现在看来颇为巧合的是，三个人不太掌握用面粉做酱干的工艺，就去做米线的工厂参观，买了一台米线制作机，鼓捣出了这种长条形、麻辣味的条状面食，简称辣条。
那一年，生活在平江的辣条师傅刘军刚刚20岁，他所在的村里有二三十户都在自己做辣条。他也跟着家里亲戚开始干这行，“那时候做辣条简单得很”，带着一个盆和一把刀，从工厂里进货，把通过机器高温挤压膨化而成的半成品带回来，撒上一层油、辣椒、香料，再搅拌均匀。做好之后，就推着自行车送往学校食堂和乡间的小卖铺。
10年之后，2008年，刘军结束了家庭式小作坊的工作模式，进入当地的食品厂，成为一名辣条师傅。他记得，那时候各方面都渐渐规范起来。以前在小厂，“手都不洗，就直接开始做辣条。”
张星星也记得关于不洗手的故事，以前下课铃声一响，张星星就和同学们都围到小卖部的门口，一个透明的盒子摆在最外面，块状辣条五毛钱三个，有人直接用手拿着，也有同学拿着一根牙签插着三坨就走了。也有包装好的辣条，通过透明包装袋，一眼就能看到里面辣条的样子，亮晶晶的辣油流动着。
直到18岁考上大学离开平江，和宿舍的舍友聊起小时候吃过的辣条，她才发现很多只有自己吃过。她去超市或者网上买辣条，发现产地基本都是平江，她才想起来家乡的县道上近几年多出来的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平江——辣条之乡。
▲湖南平江某食品工厂厂区，工人直播吃辣条。图 / 视觉中国
名字是行业协会赋予的，2015年，平江确实被中国食品工业协会授予“中国面筋（辣条）食品之乡”，而在长沙的辣条博物馆里，讲解员强调，如今，平江县食品产业年产值达到243.24亿元，辣条年产值200多亿元，占平江县食品产业年产值接近80％。全国1000多家辣条企业中平江人创办的企业占90％以上。
甚至，今年9月15日，平江开出了全国首个辣条专业班，首批学生有59位，专业设有食品质量与安全、挤压膨化机理、市场营销等课程，通稿中称，设立该专业的目的是为辣条行业输送人才。
可尽管如此，辣条的第一份地方标准却是2007年河南制定的。河南将辣条归入调味面制食品，在湖南，辣条则被划入了挤压糕点类食品。
辣条在平江面世之后，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是，主产大米的平江并没有足够的小麦来支撑辣条制作需要的面粉，于是平江人民开始“北上潮”，沿着京广线去往盛产小麦的中原地区。其中就包括卫龙的创始人刘卫平。
1999年，刘卫平来到河南漯河白手起家，开出自己的第一家辣条小作坊，既做老板，也做员工，甚至亲自上阵，推车三轮车沿街叫卖。两年之后，他成立了自己的企业，并在之后注册了“卫龙”食品商标。
刘卫平会营销，曾请到赵薇、杨幂等明星代言，会和段子手与营销号合作，隔三差五制造热搜词汇和表情包。他们也在电商平台初火的同年，入驻各大平台，把自己的市场占有率牢牢定在辣条第一位，刘卫平甚至因此有了男版“老干妈”的称呼。
辣条江湖里，南北之争也就此开始。“北卫龙”，为了保证其最大销售区域广东消费者的接受度，将原来辣条的辣度降低，从麻辣调整为甜辣。而平江的“南玉峰”，旗下的著名产品麻辣王子，投入了极大精力进行高端产品的研发，但口味一直是麻辣为主。
辣条该吃麻辣口的，还是甜辣口的问题也就此而生，双方互称异类。江涵是长沙人，后来去了西安上大学，每回买辣条回宿舍，她总要边吃边吐槽，“怎么是甜味儿的啊，太难吃了”。可广东人小玉吃了女朋友湖南老家的辣条，直接灌了两瓶矿泉水。
南北之争的说法被传了许多年，辣条师傅刘军解释，“南北方的辣条肯定有区别，南方人喜欢重口味，我们在南方做辣条各种调味都放的多一点，但这只是个生活习惯差异，也不好说哪个更好吃更正宗。”
今年4月，他离开了家乡湖南平江，去了漯河。
对这个做了22年辣条的老师傅来说，他更容易感知到的区别在于，河南的辣条厂由于技术骨干人才普遍较少，才愿意开给他更高的工资。作为老师傅，刘军熟悉面粉的精度和粗细度、熟悉机器的配置、还要熟悉水分——潮湿季节要少打一点水，冬天天气冷，要多打一点水，不然半成品出来容易发干发硬。
除此之外，刘军感受到的南北区别主要在“河南企业更规范，入职前还在培训礼仪”，以前在平江的时候，“辣条企业太多了，大家上班都很散漫”。
▲湖南平江开设首个辣条专业班，学生参观辣条生产车间。图 / 视觉中国
600亿的辣条生意
有一年假期结束前，江涵去家楼下的零食店买一堆辣条，特地选在离开家的前一夜，因为买早了自己忍不住吃掉。拿回学校，外地的同学吃了，也上了瘾。开学第一天晚上在宿舍分食辣条，成了大学余下学期的固定保留节目。
“节目”也保留到市场上。根据智研咨询发布的《2020-2026年中国辣条产业发展态势及投资盈利分析报告》，2019年辣条行业市场规模为651亿元，年复合增长率为8.59%，估计到2026年中国辣条行业市场规模有望达到949亿元。
有消息称，卫龙食品计划明年在香港IPO，募资10亿美元。“南玉峰”的麻辣王子创始人张玉东在接受《潇湘晨报》采访时表示，对于行业来说，这是一个大喜事，并不忘强调，“卫龙的老板刘卫平是从湖南平江走出去的。”只是在这个平均毛利率接近50％的行业中，卫龙整个市场份额也不到整个行业的10%，仍没有出现全国性龙头。
但600多亿规模的产业也有巨大的困境。
▲图 / 谢婵
伴着辣条兴起，行业食品安全事件也屡屡发生。“你还敢吃辣条吗？公开你不知道的辣条真相。”长沙辣条博物馆招牌下的横幅里，挂着这样一行字，作坊式生产和层出不穷的负面让吃辣条成为了“敢不敢”的问题。
2005年12月，央视曝光了平江县一家食品厂使用非法添加物，再加上肮脏不堪的生产环境，辣条“垃圾食品”的恶名被坐实。2007年，原国家质检总局将平江列为全国食品安全重点整治县，掀起了又一轮行业大整顿。
而2015年至2017年3年间，全国共有131家辣条品牌的195批次辣条被食药监管部门判定为不合格产品。最近一次是在2019年央视315晚会上，一款名为“虾扯蛋”的辣条食品生产车间内，遍地污垢，而且主要做法就是在面粉上添加各种添加剂。
各种各样关于“辣条是垃圾食品”的传言也一直跟随着小孩们长大。张星星的爸爸每次给零花钱，都会交代一句：“别吃辣条”，家里大人一口咬定，隔壁开小卖铺的女孩那么容易生病发高烧，就是因为经常吃辣条。读初中的时候，爸爸妈妈从辣条厂应聘回来，带回来更多“辣条不健康”的证明：入厂不要健康证，流汗的、咳嗽的工人多得是。
只是没有小孩子会在意，每次班上有人买了辣条，大家还是会闻着味道一拥而上。
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来自大人世界的教导并不是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张星星会借着包装袋把辣条里面多余的油一点点挤出来，也有小孩会在吃辣条的时候拿出辣条，使劲抖，把附着在表面的混合着孜然、味精的粉末全给抖出去。小县城里流传着“每天一个吃苹果，身体就会更健康”的传言，张星星的一位同学，就在每次吃完辣条之后，再掏出一个苹果，中和一下。
如今，在辣条博物馆里，工作人员讲解的重点之一是向游客科普如今的辣条产自干净规范的车间。讲到激动处，讲解员的小蜜蜂里传出来的音量提高了好几倍，“都说辣条是用脚踩出来的，哪里有这么多脚给你踩啊”。
▲湖南平江麻辣王子生产基地。图 / 视觉中国
张星星也去参观过真正的辣条工厂。在干净明亮、摆满全自动化生产的机器和不认识的化学仪器的车间里走着的时候，她的脑海里还是会想，“换上的白大褂多久被清理一次呢？这些搅拌入味的机器里面多久清洁一次呢？”这几年，她开始理解父母，也把315晚会上曝光的问题辣条的视频找出来给弟弟看，再像当年爸爸念叨自己一样，她开始告诫弟弟少吃辣条。
参观辣条工厂后，工作人员给每一个参观的人送了一包辣条。工业化的标准生产给大企业出场的产品有了质量和安全的保证，张星星突然觉得辣条对她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她现在想起来，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喜欢吃辣条，除了辣条足够刺激味蕾、买不起别的零食等原因，还因为辣条分量足，小孩子总是要考虑“我能吃多久”这样的问题，挑来挑去，还是辣条最划算，可以分食，还吃得过瘾。
只是这个关于性价比和热闹的故事背后，终究产生了价值数百亿的逆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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