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渤海湾的海边,海风带着刺骨的咸味,吹过每一个驻足的人,仿佛在低语一段未完的故事。雯站在栏杆旁,紧紧抱着一个青花瓷骨灰盒,盒上瘦弱的梅枝图案与她僵硬的神情交相呼应。父亲站在不远处,指间的烟灰如细雪般飘落,语气冷淡地说:“撒到海里吧,我没钱给她买墓地。”
雯的手微微颤抖着,打开骨灰盒的瞬间,一阵风吹来,扬起几丝灰白的粉末,粘在她校服上。她低头凝视,仿佛感受到母亲冰凉的手掌轻抚。那一刻,她轻唤了一声“妈”,声音却被风浪吞没。骨灰从她手中滑落,如逆行的雨滴,坠入无尽的深海。她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最爱的诗句,那句关于悲伤如新娘面纱的英文诗,仿佛在夜色中等待揭开。
海浪拍打着礁石,回音空荡而悠远。雯的泪水落在栏杆上,碎成无数细小的水珠。她回忆起母亲临终时的模样,瘦得只剩骨架,胸口剧烈起伏,嘴里低喃着断续的诗句。母亲曾用微弱的声音告诉她:“雯,那首诗是我写的。等你长大,我会告诉你它的含义。”那一刻,母亲的眼神明亮得令人心悸。
雯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的生命仿佛与诗歌融为一体,带着一种短暂而易逝的美感。她的世界如一本未完的诗集,每一页都书写着对母亲的思念与眷恋。她常说,母亲是个诗人,精通多门外语,但她们母女相聚的时光却少之又少。那份感情就像月光被黑暗吞噬,逐渐黯淡。她对诗歌的热爱近乎执念,课间时常独自坐在窗边,手捧一本旧诗集,指尖轻抚书页,仿佛在触碰某种即将消失的珍贵事物。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一次英文课上,老师当众指责她抄袭《飞鸟集》,引来同学们的嘲笑。那笑声如狂风般撕扯着她的自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小声辩解:“这是我妈妈写的。”老师的反问却毫不留情:“你妈还能穿越到19世纪?”笑声更加刺耳,她突然明白,母亲的执念或许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想。
转校生的身份让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她却如一阵轻风,悄然融入同学之间。她与我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也是第一个向我敞开心扉的人。她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对母亲的回忆,也隐藏着无法言说的伤痛。她的存在就像春天,绚烂却短暂,注定要迎来凋零。
某个黄昏,雯坐在海边长满青苔的台阶上,目光追随着夕阳沉入海平面。海风带着腥味钻入她的骨缝,她手指反复摩挲着校服上的灰烬痕迹,试图抓住母亲残留的温度。她轻声对我说:“小苑,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要去找她,问清楚她为什么骗我。”她的语调轻若梦呓,眼神却坚定而悲伤。
第二天清晨,渤海湾的海面异常平静。雯想起母亲最后的话语:“veil,也可以指盖头。”她走了,带着未解的谜团,融入了那片深蓝。多年后,我翻开字典,看到“veil”的释义是面纱,是掩饰。那一刻,阳光洒在书页上,我仿佛又看到了雯的身影。推开窗,海浪依旧冲刷着礁石,像在低吟一首未完的诗。
雯的笑声和眼神,如同被海风吹散的细沙,从我的记忆中悄然流逝。渤海湾的风依旧咸涩,海面看似未变,但我知道,那片深蓝中多了一首无人能懂的诗。她的生命,就像一首短暂的诗篇,写下句点后,便永远停留在海天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