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代话剧史上,《雷雨》无疑是一部标志性的作品,其剧情早已深入人心。自90年前剧本发表以来,各地剧团纷纷改编上演,甚至被搬上荧幕。本地剧团也曾全本演绎过这部经典之作。而今,由李六乙执导、胡军等人主演的全新版本《雷雨》亮相滨海艺术中心,以一种颠覆传统的方式重新诠释了这段家族恩怨,引发了观众的广泛讨论。
故事围绕周家与鲁家两代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展开。30年前,周朴园抛弃了为他生下儿子的侍萍,而侍萍后来嫁给了周家的下人鲁贵。她的女儿鲁四凤如今在周家做帮佣,却与同母异父的哥哥周萍陷入了爱恋。同时,周朴园的妻子繁漪与周萍之间也曾有过一段禁忌之情。两家跨越30年的情感纠葛与仇恨,在一天之内集中爆发,悲剧不可避免。
舞台创新:写意与象征的融合
此版本摒弃了《雷雨》一贯的现实主义风格,舞台设计不再呈现豪华的周公馆或简陋的鲁家,取而代之的是一组没有明确时代与身份指向的沙发与茶几,场景转换完全依赖演员的台词指引。这种极简而写意的布景,颇似传统戏曲中的“一桌二椅”,赋予了舞台更大的想象空间。蓝色的灯光贯穿全场,仿佛象征着浩渺宇宙的深渊,人物在其中显得渺小而无力。音效中没有雷声,只有时钟的“嘀嗒”声,暗示着命运无情地将每个人推向终局。尽管这种创新设计在整体风格上保持了一致,但部分观众可能需要时间适应,难以迅速进入剧情。
结构调整:聚焦情感与省略世俗
新版《雷雨》在结构上大胆改动,删除了鲁贵这一角色。作为剧中唯一不卷入情感纠葛的人物,鲁贵的缺席让剧情更加聚焦于两家错综复杂的关系。同时,导演恢复了以往常被省略的序幕与尾声,将场景设定在10年后的教会医院。一名修女作为旁观者始终在场,默默注视着过往的恩怨纠葛。舞台上还回荡着曹禺剧本中提到的巴赫《b小调弥撒曲》及宗教音乐,营造出一种静谧而悲悯的氛围,与曹禺原意中的“哀静”境界契合,也传递出救赎的深意。
此外,舞台上的人物编排也别具一格。周朴园时常坐在前方的座椅上,静静目睹一切,其他角色也常留在台上,彼此注视,形成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的独特互动。例如,当周冲与繁漪提及四凤时,四凤会在远处徘徊;繁漪谈到周萍时,会望向台上的他。这种方式让台词具象化,人物情感在空间中流动,令人耳目一新。不过,对于不熟悉剧情的观众而言,这种重构可能造成一定的混淆,难以分清哪些是现实中的人物。
表演与台词:新意与困惑并存
台词方面虽多取自原著,但处理手法与过往版本大相径庭,或许是为了迎合当代年轻观众的审美。然而,这种改动也带来了一些误解。例如,繁漪与周萍争吵时,台词充满对立,但动作上却呈现拥抱,显得与情境不符。第三幕采用类似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将周冲与周萍的来访情节交错呈现,时间压缩明显,但台词显得零碎。第四幕的变动更大,周萍后段语气中带有轻蔑与随意,削弱了人物间情感的张力;繁漪的部分反应也显得突兀。最终,三个年轻人的死亡无声无息,剧中反复提及的“未修的藤萝架电线”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成为失效的线索。
演出过程中,剧场内不时传来意外的笑声。本地观众在观看华语戏剧时确有类似反应,但这是否也反映出台词处理或节奏把控上存在模糊之处?这种“新意”与“新异”之间的矛盾,或许是此版《雷雨》尚未完全调和的尴尬之处。
角色重塑:争议与演技并存
对部分角色的重新定位也引发了讨论。侍萍不再是传统印象中饱经风霜的下人形象,演员在表演时极力克制情感,难以让观众感受到她30年来的苦难。鲁大海从工人变为穿西装、戴眼镜的形象,与周冲的角色特征几乎混淆,仅在语言上保留“工人代表”的身份。周朴园则被塑造成一个深情而孤独的父亲,充满温情与人文关怀。然而,若他真是如此慈爱,繁漪、周萍与周冲为何都急于逃离他的掌控?这种塑造方式是否真正贴合文本,令人存疑。
演员表现方面,胡军饰演的周朴园声线深沉,情感拿捏得当,表演层次丰富;卢芳饰演的繁漪在疯狂与压抑之间展现了人物的复杂性。然而,随着下半场其他角色戏份增加,台词愈发碎片化,部分演员的表演显得流于表面,未能深入挖掘角色内心,观众的情感共鸣也因此受到影响。
新时代下的经典再现之问
李六乙导演的《雷雨》以宗教意象包裹人伦悲剧,用诗意的解构方式试图减轻现实的沉重感。这种尝试令人眼前一亮,却也可能让部分观众感到困惑。不可否认的是,这部作品抛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经典作品在新时代下,究竟该如何被重新演绎?它的探索或许不完美,但无疑为戏剧的创新提供了新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