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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丽娟:萨满音乐的歌者

萨满音乐的歌者

温丽娟

泱泱神州,满族是一支庞大的部落,它犹如一根柱石,撑起华夏一片苍宇。古往今来,满族这个女真人后裔,及多民族融合的产物,依靠本民族的文化图腾,奠定了民族操守,民族精神和民族的魂魄。

“乌拉本”满语意思是“满族说部”,它是满族神圣和隆重的说唱艺术。以圆盘状的萨满鼓为乐器,边击边唱边舞,是最具感染力和教化意义的民间艺术。多少年来,“乌拉本”的神威框正着民族的秩序。

但是,在“白山黑水”间,满汉长久杂居,汉文化的不断浸润,满文化被汉文化慢慢同化了,满语逐渐萎缩,很多地域,满语已经消失了。千百年之间口口相传的“乌拉本”,在大地的响彻之声越来越弱,正走向消亡之路。

远去的萨满文化艺术,正在失落的文明。

是呼唤?是追寻?是托付?是勇担?一个男人走来了。在满语奄奄一息,带之的说唱艺术将要消失的千钧一发之际,韩萧寒,一个斯文谦逊的满族“文艺青年”,用了近十年之久,在“乌拉本”文本基础上,陆续创作了四部满族神话故事。这是一名炎黄子孙对历史和未来的一份贡献。

2015年12月30日,在沈阳豫陇剧场,韩萧寒举办以他为领衔主演的“心随天籁,满族世界”音乐会。这是继之前的国内外多场大型演出之后,他特意回家乡沈阳举办的“新年音乐会”。

我认识韩萧寒缘于他的小儿子(曾做孩子的课后辅导教师),我作为特邀嘉宾,首次观看了这场别开生面的音乐会。偌大剧场座无虚席。整个演唱会除最后一首韩萧寒用汉语唱的《乌苏里船歌》外,都是满语说唱。不但是我,我相信整个会场也没人会满语。满语就如同对外文一窍不通的人的英语。问百度知道现在全国满族人口一千多万,但能说满语的寥寥无几。上个世纪有语言学家就说过满语的衰落比蒙语还惨烈,在普通话遍及的沈阳,这个“珍稀之声”就更难在观众席上找到了。

但是这场音乐会从始至终,盛况一点没因语言的不通而减弱,气氛一直是在火爆热烈中。艺术无国界,何况都是土著。语言不通不紧要,只要触动了灵魂,只要有审美的共同。

舞台上,韩萧寒身穿满族袍服,手持自己制造的萨满手鼓,腰际铃鼓,且唱且击,歌喉一打开,舞台氤氲着寥廓苍凉飘渺的氛围。在台后协奏及大屏幕影像烘托下,一群人仿佛从森林的深处,从山的绵延凹口,从草原的溪边,从地平线的远方,崛起,崛起。终于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他们冒严寒狩猎,迎朔风骑射,颠簸行路,艰难农耕。

鼓乐开始疏朗,旋律变得明快,仿佛是春天来到,一粒粒种子在广袤天地间撒下,发芽,长出枝叶,含苞待放。倏地,花朵绽放,只在一瞬间诠释了所以的生命意义。鼓点密集,唱声激昂,在告诫人们生命只有一次,一丛八旗子弟,一个山林民族,从小就要学会尊重每一个生命,哪怕一朵花,一只鸟,都有自己最独特的灿烂瞬间。

舞台上的韩萧寒,声音变得嘶哑,协奏出现紧张的节奏,我们感受到一个女神来了,随之强大的洪水涌来,女神立刻化作山石保护百姓。水褪去,女神化作天边的云召唤人们,去追求真善美,以正义战胜邪恶。

舞台上的韩萧寒,满语歌唱,时而嘹亮、粗犷,声动梁尘,亢音高唱;时而圆润如天籁出幽谷,洋洋盈耳;时而音色低沉沙哑,如泣如诉。或繁音促节,或恬静舒缓……他驾驭着舞台,他牵着观众的心。人们或凝神专注感动或二目翕张体会,人人陶醉其中。

这是萨满音乐的智慧,这是艺术的力量。

韩萧寒,业界是这样介绍他的:1974年生,1993年开始音乐创作。满洲萨满音乐“乌拉本”传承人。东北亚萨满音乐第一人。目前在中国唯一一个用满语、满族乐器和满族音乐规则,做纯粹萨满音乐的音乐人。

他的萨满音乐作品是对满族传统艺术“乌拉本”的发扬光大。曲作既遵循中国民族音乐学的逻辑,又融汇东方意境和西方现代作曲技巧,加上现代化声像元素的插入,使得他的作品传统中不乏唯美,强烈地抓人魂魄,魅力无穷。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盛誉之外是久长的学习、调研、磨砺。韩萧寒本是个文科生,写一首好诗,有着浪浪儒雅的气质。是音乐的天赋,是父母的影响,他很早就学会了吉他等多种乐器。最终还是音乐的招呼,让他弃文从乐。1993年,他去了北京进行音乐深造,从此开始了职业音乐生涯。1996——2006他组建了“末日毒瘤”摇滚乐队,举办过40多场演出。代表作《青春的纪念碑》曾经是那个年代都市青年尤其乐迷们耳熟能详的名曲。

后来,他在创作中陷入了深度思考:为什么自己的音乐和某些作品很相似。2003年,他再次回沈阳,一天,他突然脑袋一颤,眼前一亮,我是满族人,满族会不会有音乐啊。除了汉族的,他熟悉日本的音符运动,了解阿拉伯土耳其音阶的音乐特点,那满族音乐何在呢?他决心在音乐上获得一些新的创作灵感和一个新的方式,他该有自己的声音。

一个契机,他走进了“满族人家”,他的创作从此打开了一扇新门。他第一次听古老的萨满音乐,是在黑龙江的牡丹江东北,依兰孛海浪地区。那里正有家族祭祀活动。他说:“第一次听到萨满敲击伊莫琴(萨满鼓,有单面鼓,抓鼓),就是一种唤醒,当时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在了,完全跟着节奏在一上一下地运动,那像咒语一样的一句一句,整个的声音就是一种震撼。”那个没什么专业音准和节奏的老艺人对他说:“现在没谁再会唱啊,你要是个有心人,你就抢救吧!”

古老艺术对赤子的呼唤,让他决心解散经营十年的乐队。《末日毒瘤》那也是他用唯美的旋律,关注社会底层质朴情感,以诗性歌词见长的乐队啊,但要做取舍了。解散了《末日毒瘤》,从此整个灵魂走进萨满音乐世界。

进入萨满音乐,首先得过语言关,他从“a o e i u ū"开始学起。他说:“萨满音乐的失落,归根是满语言的几近失传,为了学习满语,韩萧寒几次在北京寻找研究满语的教授,一段时间的求学,又经过多番努力之下,几首用满语写成的歌曲终于出炉。有了语言基础,开始了对传统萨满的抢救工作,“抢救”其实就是二度创作。几年时间里,为完整考察萨满神话音乐,他一边继续夯实语言基础,一边对东北三省及内蒙古自治区几十个偏远地区的相关村落,进行走访和田野录音。他坐在炕沿与乡亲交谈,听到“神调”如获至宝。一遍遍学唱,反复品味那带有民族特色的旋律,那韵味十足的乡间小调节奏。

十年磨一剑,创业上的多次实验和整合,一个个满族神话音乐故事诞生了:《博额德金出世纪》《天宫大战》《噶珊古调》《尼山萨满》。

这些浸润着他心血的作品,见证了他在艺术创作上的胼手阺足。他爱人说:“他一钻进工作室,就通宵达旦,眼睛熬的布满血丝。”言语间充满怜爱之情。在创作道路上,爱人郭宁是他的支持者兼助手。无论是当年的弃文从乐(那时他们正在恋爱)还是后来毅然进入萨满音乐创作,一路走来,都有爱人的脚步相伴。搞艺术是苦差事,韩萧寒说:“感谢郭宁陪我孤独”“穷小子”的奋斗,背后有爱的鼓励,成功的路上也多了快乐。

他母亲说:“本来不同意儿子走音乐这条辛苦之路,家里人和亲戚多在金融界,在里随便某一职,都可衣食无忧。”但他选择了游离。对他的“另辟蹊径”,亲戚们有所不解,何必吃那多苦啊。

只有一种解释:热爱和使命,结果让萨满音乐在濒危中新生。

“宝剑锋成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现在韩萧寒已发行6部音乐专辑。这些年他还是鲁美的客座老师,还为多部电影作曲,等等。他使用的乐器,有好几种都是他亲自仿古设计后,然后找来工匠帮着完成。

他的专辑引起国内外音乐界的广泛关注。自2006年组建了“满族阿布长乐团”以来,他们的音乐剧除了在本国,还在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波黑等多个国家演出。演出场次200之上。语言的隔膜,阻挡不了对音乐灵魂的通晓,音乐的感召是对所有人。许多外国观众参加完音乐会,被中国音乐深深打动了:中国的音乐真是太美了。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用澎湃的激情拾起祖先久远年代沉淀下来的,且要纷纷坠落的音符是勇敢者;用特立独行引吭高歌,翻新成现代艺术范本是了不起的艺术家。

听说今年五月中旬,韩萧寒将带他的乐队,带他的萨满鼓,渤海琴,莫克尼口黃……去西班牙演出了。

最后用一段他朋友对他的评价做结束语:真正的文化战士,是不屑那些贴着主流标签的媚俗东西,哪怕艰辛,也要追觅千秋万代的文化根基,默默中承担起历史赋予的使命,如韩萧寒。

作者简介:温丽娟 ,小学教师 ,辽海散文学会会员。作品近年在《辽宁日报》《沈阳日报》和《绿野》《辽海散文》杂志上有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