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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振中 | 老舍、艾支顿与《金瓶梅》

1939年,我国明代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英译本(The Golden Lotus又译:Golden Vase of Plum Flowers),在英国伦敦由劳特利奇及基根•保罗股份有限公司(Routledge and KeganPaul Ltd)出版发行。

它的问世填补了中外文化交流史和文学翻译史的空白,为在西方世界与人民中传播中国经典文学建立了不朽功业。

译者英国学者克莱门特•艾支顿先生(Clement Egerton)为此付出的十五年的心血和艰苦劳动,受到了世人的广泛赞誉,更受到了中国人民的青睐。

其中最鲜为人知的是中国的人民艺术家老舍先生为该书译出所做的努力功不可没。

老舍,著名的中国小说家、剧作家、语言大师、杰出的东方文化巨匠。

1924-1929年,在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任教,期间结识了艾支顿先生。出于生活的俭朴和工作方便,他们夫妇与艾先生夫妇合租了伦敦德兰公园圣詹姆斯广场(St•James’sSquare)31号的一层小楼。

老舍支付房费,艾支顿负责伙食。他们“彼此交换知识,我多教他些中文,他教我些英文”,“学些地道的好英语”(老舍:《我的几个房东》),亲密合作,全力支持艾支顿先生从事《金瓶梅》的翻译工作。


英译本内封


艾支顿是一位知识广博,颇具才华的学者。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入伍投军,在部队里军街升至中校(相当于中国的旅长)。

他对语言学、心理学、教育学极有天赋,老舍称道他“聪明、好读书”“很有口才”。仅就文字方面,“他会拉丁文、希腊文、德文、法文,程度都不坏,英文写得非常飘亮”,还出版过两本教育方面的书籍。

在那艰苦的战争年代,艾支顿先生对汉语、中国文学、中国文化情有独钟,他克服了重重艰难,一边听老舍先生讲解,一边用心记忆,最终用五年时间将《金瓶梅》译成英文。

他深怀感激地在“译者说明”中特别写到

“Without theuntiring and generously given help of Mr.C.C.Shu,who,when I made the first draft of this translation,was Lecturer in Chinese at the School of Oriental Studies,I should never have dared to undertake such a task,I shall always be grateful to him.”

(在我开始翻译初稿时,舒庆春先生是东方学院的汉语教师。没有他不懈的慷慨的帮助,我是绝不敢进行这项工作的,我将永远感激他。)


《金瓶梅》,古今中外评价甚高,古今中外却都被列为禁书,中间出版难的坎坷,整整持续了十年。

1939年第一次印行时,书中淫秽部分的描写不得不用拉丁文译出,艾支顿先生不无遗憾地在“前言”中说:


“This,of course,frequently is acutely embarrassing for the translator. Again I felt that,if the book was to be produced at all,it mustbe produced in its entirety. But it could not all go into English,and the reader will therefore be exasperated to find occasional longpassages in Latin. I am sorry about these,but there wasnothing else to do.”

(这一点,当然经常令译者很难为情。我再次感到,如果真要出足本,就一定是完整无缺的。读者不能看到全英文译本,因此,偶尔的一些用拉丁文译成的大、长段落,会让他们十分闹心。我只觉着内心惭愧,但别无它法。)


艾支顿的《金瓶梅》译本(据清代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翻译),被认为是西方最早最完整的英译足本。

由于老舍先生的帮助,译文很少有严重错误,译文也很优美。


英译本封面


日译本《金瓶梅》译者小野忍(Ono,Shinobu,日本汉学家,文学博士,日本中国协会评议员,中国文学研究家,东京大学、仁和光大大学教授)评价说:“在绅士之国英国,只有这一版是可靠的,整个欧洲的全译本,至今只有这一种”(《日本研究金瓶梅论文集》黄霖、王国安评、齐鲁书社、1989年10月版)。

美国著名学者夏志清(美国耶鲁大学英语博士,哥伦比亚大学中国文学教授)也曾倍加赞赏地说:

“克莱门特•艾支顿的译本凡四册,译名The Golden Lotus(金莲),译事虽难,但译笔颇令人激赏”,“是西方卓越的译本”(《金瓶梅西方论文集》徐朔方编选,沈亨寿等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7月版),

他进而指出,“《金瓶梅》是第一部真正的中国小说,也是一部自然主义的结实作品,……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它已跳出历史和传奇的圈子而处理一个属于它自己的创造世界”。

《金瓶梅》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早出现的一部批判现实主义性质的长篇小说,是具有深刻思想内容的艺术巨著。

它生动地塑造了我国明代市井社会形形色色的人物典型,充分暴露了当时社会政治的黑暗与制度的腐朽,活脱脱的绘制出一幅在封建专制统治下“恶人当道,好人受气”的丑恶社会画卷,彻底点破了“有钱就有一切,是《金瓶梅》所反映的时代特征”的要害(“《金瓶梅》中表现人的手法”,马努辛Bиктop Cepreeввич Maнyxин,俄译本《金瓶梅》译者,前苏联著名汉学家,莫斯科东方学院副博士,莫斯科大学东方学院副教授)。

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曾极其深刻地指出:“《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看一看,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的历史”(《毛泽东的读书生活》逢先知、龚育之、石仲泉主编,三联书店出版,1986年9月版)。

中国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也高度评论说:“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

中国作家、文史学家郑振铎教授曾一针见血地指明:“《金瓶梅》不失为一部第一流的小说,其伟大似更过于《水浒》、《西游》、《三国》,……它反映的是一个真实的中国的社会,……在文学里看出中国社会潜伏的黑暗面来”。

美国大百科全书也隆重地评说:“《金瓶梅》是中国第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宣扬了惩恶扬善的佛教观点,对中国十六世纪社会生活和风俗作了生动而逼真的描绘”。

1946年老舍先生在《现代中国小说》一文中称道:“由英国人克莱门特•艾支顿译成英语的The Golden Lotus,在我看来,是自有中国小说以来最伟大的作品之一,……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作品,是大手笔”。

从中可见,《金瓶梅》写尽人间奇迹,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和突出的现实价值,无愧明代社会的百科全书,值得一读。

正因如此,1939年初版时,艾支顿先生为了永远纪念老舍先生的功绩,庄重地在该书扉页上写着:“To C.C.Shu,My Friend”(献给我的朋友舒庆春。)(见《The Golden Lotus》精装四卷本,现存老舍纪念馆)。


英译本扉页


艾支顿的全译本《金瓶梅》,在国际上影响深远,流传广泛,他声称“Now,looking at the proofs,I wish I had another ten years to spend on it”。(如今,看看这些译稿,我但愿再花十年,将其重译。)

该书曾在1939、1953、1955、1957、1964年五次在英国印行。1954年美国纽约格罗夫出版社(N.Y. Grove Press)修订再版,1972年在美国由Paragon Book Callery再次印行时,著名学者J.M. Franklin将书中拉丁文部分的描写译为英文,至此,全英译本完整问世。

1979年,《金瓶梅》版权转至新加坡,由Graham Brash(PTE)Ltd公司出版发行,并于1980、1988、1995年三次重印。

美国汉学家韩南(Patrick Hanan,美国斯丹福大学,哈佛大学远东语言文学系教授)感慨地说:“它是英语读者所最熟悉的小说之一,卷帙浩繁,质量优异”。

据法译本《金瓶梅》评者雷威安(原名安德烈•列维Andre Levy,法国著名汉学家,法国波尔多大学中文系主任兼教授,《金瓶梅》研究专家)粗略统计说,《金瓶梅》外文版在西方国家发行量多达20多万册。

例如:前苏联著名汉学家马努辛用毕生精力翻译的俄文本《金瓶梅词话》(Цветысливы в золотой вазе,Цзинь пинмзй Po-мaн》),1977年由莫斯科出版,一次就印行5万册,1993年由莫斯科艺术文学出版社(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ая ли-теpa т y p a)再次重印。

最近,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芝加哥大学中国文学教授芮效卫先生(David Tod Roy)重译该书(另行专文介绍),以《The Plum in the Golden Vase》之书名,Princeton UniversityPress(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于1997、2006年出版了第一第二卷。

截止目前,世界上共出版节译、全译《金瓶梅》达16种语本,有英、法、德、俄、日、意、朝、越、蒙、满、拉丁、瑞典、芬兰、捷克、匈牙利、波兰语,极受西方读者的热烈欢迎。

《金瓶梅》最早传入的东方国家是日本,江户末期由通俗作家曲亭马琴(1767-1848)改编,取名《草双纸新编金瓶梅》,80卷,天宝二年至弘化四年(1831-1847)出版;最早传入的西方国家是法国,著名汉学家巴赞(A.P.L. Bazin)翻译了《金瓶梅》第一回,以《武松与金莲的故事》(Histoire de Wou-Song et de Kin-lien)发表在1853年巴黎的《现代中国》(Chine moderne)一书中。


英译本书脊



文章作者:北京市166中学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刊于《金瓶梅研究——第七届(清河)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专辑(第十辑)》,2011,北京艺术与科技电子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