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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和诊所编织起了南召县城丨小地方

“小地方”是单读的新栏目。我们采访来自不同省份、不同区县、不同乡镇的人,请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乡。正是这些你从未听过却真实存在于版图上的名字,组成了今天的中国,塑造了你我或清楚或模糊的面目。

今天是小地方的第六期,来自我们的 95 后实习生田也,他的家乡是河南省南召县,隶属南阳。南召县不南也不北,就位于秦岭淮河分界线上,这里的风俗习惯兼容南方与北方,“精明且剽悍”,同时还保留着很多“欠发达”的生活习惯。如果你有幸到这里看一看,说不定会发现小地方的生活真相。

这里究竟是南方还是北方?

说起来“小地方”南召县,就不得不先提一下它所隶属的“大地方”南阳市。南阳市正居秦岭淮河分界线,在秦岭之南、淮河之北。这里既不属于南方,也不属于北方;产米,也产面;吃肉,也养鱼;是南水北调的源头,陆路运输却一样发达;既享受不到北方的供暖,也享受不到南方的包邮。可以说全国上下都再找不出这样一个尴尬的城市。如果你来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你会发现这里兼具南北方的生活习惯,大概就是中原之中原吧。

南阳是一个真正的“大地方”,这是一个人口、面积大市,河南省是一个人口大省,而南阳市的人口在河南位列其首。如果你有兴趣翻一翻全国人口前几的城市,你会发现南阳很不合时宜的夹杂在一众一二线城市之间。同时它的面积也是河南省最大,差不多相当于郑州、开封加上洛阳。

雨后的南召县滨河公园

这里有汉砖出土,有南阳府衙,有诸葛亮躬耕地卧龙岗(虽然还是和襄阳争得不可开交),有纪念张仲景的医圣祠,还有听起来像是新加坡著名学府、俗称“中原小清华”的南阳理工学院。在众多本地人所赋予的光环加持下,其他地方的人依然只会想到“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再有更多的东西,可能就不太了解了。而南召县就更没有办法沾着南阳的光,贴上这么多看似雄伟的标签了。

南召县是一个山区县,它的 GDP 位居南阳之末,同时也是全河南省 108 个县区中最低的十个之一,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基本上各地的小县城,都会有一个配套的县中心,叫做“城关镇”,而我就是在城关镇里长大的。

谁能想到,这个中原小县竟然是蚕丝的主要产地之一

南召县被称为“玉兰之乡”,那里产玉兰花,又被称为“辛夷”。公园里种了很多玉兰树,到了季节,黄的白的玉兰花会有很多,还是蛮值得一看的。

另外就是柞蚕,南召也被称为“柞蚕之乡”。蚕种主要是三大类,桑蚕、柞蚕、蓖麻蚕,而南召县就是柞蚕的主要产地。这个字正音念“zuo”,但是我们当地人都会念“zha”,“zha 蚕”。柞蚕和那种白白的桑蚕看起来就不太一样,绿色的居多。围绕着柞蚕,相对来说发达的就是纺织业,原先县里还会有缫丝厂。上世纪末的时候,基本上农村都养蚕,每家都会有织机,用来手工纺织蚕丝地毯的。我妈妈就是因为不想留在老家织地毯,才会在后来前往北京闯荡。

手工地毯作坊

现在的南召地毯基本上已经是相对成熟的产业了,可以不夸张的说,现在市面上的真丝地毯,大部分都出自南召县。所以南召县走出的很多商人,都是靠贩地毯起家,真正和外国人有生意往来,也是从地毯开始的。但可能也是技术限制,这个产业很难机械化,一直到现在,还都是织工们手工制作的。

网吧和诊所编织起了南召县城

这个地方是真的不大,步行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从东头走到西头。人们出行的代步工具,除了自己家的自行车、电动车之外,就是大街上招手即停的三轮车,现在大城市里还偶然能见到。最早的时候都是柴油发动机,在街上突突冒烟,人坐上去就在石子路上颠簸,说话的时候都能听出抖动的声音。后来响应环保号召,都改成电动三轮了,坐起来也就平稳许多。在我离开南召县后,这么不大丁点的县城里也开始有了公交车,但是入乡随俗,虽然公交站牌还在那里立着,招手即停的习惯依然被保留了下来。

南召县的三轮车

县东头就是南召县的母亲河了,它叫做黄鸭河,我一直觉得把香港的大黄鸭挪到这里一定非常贴切。沿着黄鸭河,县里修建了一个下沉式的滨河公园,这里便成了全县老少休闲的地方。除了广场舞与那些廉价的儿童娱乐设施之外,夏天的时候还会有很多烧烤摊和麻将桌,你能看到众多的老少爷们,穿着挎栏背心,或者是光着膀子,在炎炎烈日下,吹着河风、吃着烧烤、打着牌。

我到北京以后其实很不习惯的一点就是,这里没有河。过去不管是南召县的黄鸭河,还是南阳市的白河,都是一个放空自己的好去处。沿着河边走一走,闻着那股子河腥味,好像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还记得初中曾经约我喜欢的女生到河边,用了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理由:端午节的早上要去洗脸。我们俩就坐在河边,一个多小时谁也没好意思开口说话,度过了尴尬的一个早上,但那确实很美好。在北京,不仅仅是气候的干燥,离水太远,就总让我觉得自己干干巴巴的,不够饱满、不够充沛。

黄鸭河

从滨河公园往西,就是正儿八经的县城地界了。主干的道路一共八条,四横四纵,就把城关镇编织了起来。除此之外,大小胡同也是不计其数。但在我们那里,对这些小路有一个特殊的称呼,就像北京叫做“胡同”,上海叫做“弄堂”,在南召县,我们称其为“拐儿”。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发音的正字怎么写,一直以为是“管儿”,我还觉得十分形象,大小道路就像水管子一样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拐儿”,这么讲倒也有道理,在大路上走着,一拐,就进到羊肠小道里了。

县城里娱乐方式有限,尤其对年轻人来说。早些年只有一家电影院,还是那种老式的、大礼堂一样的布局,大多数时候用来搞公益放映。常年没有排片,使得县城里对于电影也基本没有什么概念。我记得头一次去看电影,是影院引进“最新技术”3D放映的《生化危机 4》,那时偏振的 3D 银镜早已在大城市普及,而我们看的时候,用的还是纸片的红蓝眼镜。

滨河公园的小道

可能就是因此滋生了更廉价、更普及的娱乐场所——网吧。县城里网吧星罗棋布,以至于当时的中学生们,不再以县城的道路定位,而是用网吧来标记即将要去的大小角落。“你们家住在哪?”“‘战歌’后面的拐儿里。”对于小地方来说,“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招牌就是假的,在网吧里还能看到很多上小学的毛头小子,在那里骂着脏口,打着游戏。有的时候小孩没钱上网,就蹲在那些快走的人旁边,等他们撤了,还没下机的时候,坐在那里蹭上一两个小时。

县城的诊所如同网吧一样遍地开花,这也是我觉得小地方的方便之处。似乎每一个诊所都要配备一副中药的拉药抽屉,而病人也都像是买卖家的回头客,认准了哪家诊所、哪个大夫,无论他搬到哪里去,都会追随着找到他的安置地。小诊所的医生会把开的药按次、按量分好包好,一次吃一包就可以,免去了病人自行分拣的麻烦。如果有孩子太小吃不下药丸,大夫就会耐心的把药丸碾碎,把胶囊打开,再装进药包里。不过碾碎的药是真的苦,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小时候每次吃药,自己都哭得跟杀猪一样的场景。

南召县的诊所(红点)

县里还常会见到一些旧时代的“残留品”,比如国营理发店、县直幼儿园、第一完全小学,或者是在大家口中常会提到的灯泡厂、缫丝厂。这些工厂早已倒闭,那些所谓的“国营”其实也早就变成了个体经营,但是时代有的时候就是没有办法把人一同带走,人是滞后的,就像存在网络延迟一样,这些东西就会根深蒂固的扎在小地方人们的脑子里。

“喝汤冇”是人们见面最常用的问候

吃的东西,首先要说的肯定就是胡辣汤。这是全河南早点里必有的一道吃食。而且民间吃法还是蛮多的,最简单的就是配上包子油条烙饼,喝上一两碗。再有就是两掺,半碗胡辣汤掺上半碗羊血汤,选择困难症从此不必再发愁。还有头些年网上争得很热闹,豆腐脑吃甜的还是吃咸的,在我们那里都吃。但是基本上早餐店都只提供白豆腐脑,如果你想吃咸的,就再叫一碗胡辣汤,浇到豆腐脑上。不管怎么个吃法,胡椒的那股子热劲,起码能保证一上午身上都暖暖和和的。

胡辣汤

还有就是烩面,但是在我们那儿,我们一般不叫烩面,我们叫做扯面。它味道可能确实跟我们一般吃的,郑州的烩面,味道不太一样。县城里面有三家如意扯面馆,据说是上蔡县的人来开的,是一家人,他们一家亲戚分成了三家,生意每天都会很火爆。去到扯面馆里,基本都能看到扯面师傅的制作现场,就像现在大城市里那些火锅店中表演拉面的师傅差不多。但我们那里是用巴掌大一块面饼,大概二三两重,提前压好了,抹上油,一片一片的码好保存着。需要做的时候就拿出一片,开始“扯面”。锅里倒上羊汤,最后用提前做好的葱爆羊肉的臊子一炝锅,装进大碗里便上桌了。说是大碗,倒不如说是盆,足斤足两的一碗面端上来,饭量小的人估计直接就望而却步了。

羊肉扯面

街边小摊上还经常会有一种叫做“浆面条”的吃食,大概会像臭豆腐一样,看起就让人很没有食欲,吃起来也酸不拉几的,一般人不太能够接受。但很有意思的是,浆面条的酸浆,是用绿豆发酵的,它的做法和老北京的豆汁完全一样,这也是我刚来北京尝到豆汁的时候,不仅很快接受,而且还倍感亲切的原因。

除了面食以外,米饭和米线一样是南召县的主食。吃米饭的话配套的菜叫做扣碗,有点类似于梅菜扣肉,把提前腌好的食材装进碗里,码上一大笼屉,上锅蒸熟。有人点一份扣碗的话,就从笼里把碗拿出来,扣到盘子里,就可以直接上桌了。米线的话和南方的米线还是有些差别,它很细,大概就像粉丝那么细。很简单的用鸡汤一煮,浇上麻酱,撒上花生和香菜就可以吃了。

当地人吃羊肉也是一大习惯,可能和羊肉烩面也有关系。街边的清汤羊肉摊子不计其数,除了能吃肉喝汤以外,还可以自己去路边小卖铺买一包方便面,交给摊主,他会免费帮你下好端到桌上。冬天放学以后,能在街边喝上一碗羊汤再回家,热热乎乎的,是我上学时期最开心的事情之一。

浆面条

家常的晚饭一般会喝粥,米汤、糁子汤,“糁子”就是玉米磨的,比玉米面要粗一些。小时候我奶奶经常会说:“糁子掺米,撑死老李;糁子汤掌(放)红薯,吃哩肚子歪歪住。”这种粥熬出来特别浓稠,黏在饭勺上倒不下来那种。南召人管“吃晚饭”就叫做“喝汤”,可能因为普遍吃粥的原因。所以晚上遛弯,熟人见面,打招呼一定是:“喝汤冇?”大概就相当于北京的“吃了吗您内”。

上中学那会,家里如果不太想做饭,我爷爷就会拿着大铁锅,去到饭馆里,要一锅扯面、米线或是羊肉汤,端到家里自己盛着吃。后来我爸在北京开过一段时间扯面馆,我爷爷会去帮厨,然后晚上没事遛弯的时候就会有人问他,你是扯面馆的吧,那个羊肉味一闻就是了。好多人不喜欢羊肉的膻味,但我们可能是吃习惯了,到北京以后,很久闻不到那种葱香与羊肉味,一直以来都是我心里的一个结。

别的地方从来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元宵节

对于南召县来说,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春节。因为过年了大家都在家里看电视吃饺子,放放炮,串串门,基本上没有什么群体活动。反而是正月十五、十六两天,县城上下铆足了劲头,要把没尽兴的年味,在这两天里统一释放。

从一大早上起来,全县各个部门、各个学校,就要摆好架势,点齐人马,在大街上做好准备。等到时间一到,打头的队伍开动起来,就像是一次运动会的入场式一样,奏起鼓乐,高举锦旗,像一条长龙,穿大街过小巷,吹吹打打的闹上一整天。初中的时候个子比较高,就被选到大鼓队里,元宵节在大街上咚咚咚了几大圈子,转天开学,写个名字都已经累得抬不起胳膊了,但家里人依然会觉得,这是一件很露脸、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学校的鼓号队

天擦黑时,大家就要开始把各自的花灯布置妥当,等到夜幕降临,沿街两侧灯光璀璨,来来往往都是看灯的人。县文化局还会搭起四五个巨大的灯谜会场,按难度、奖品等级分区编号。而且最有意思的是,这上千条灯谜,都是文化局的老先生们自己出的,涵盖了方方面面,在网上根本查不到答案,全凭县城人民自己的聪明才智去打灯射虎。有的灯谜,还会打一些本地名人、知名企业,如果你不在南召县生活上一段时间,这些奖品你可能这辈子都拿不到。

花灯

其实奖品无非就是肥皂、洗衣粉、茶杯、暖瓶,最大的奖可能也就是个微波炉或者电饭煲,但是这确实很实用。每年正月十五我都会和小伙伴们在全县的各个灯谜会场溜达上一圈,运气好的话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大家一起猜灯谜、一起分奖品,有一次光我拿回家的洗衣粉,就够家里用了半年。

所以其实到现在我回老家最期待的事情还是过元宵节,比起我在任何一个地方逛灯、猜谜都要有意思,因为它确实很好玩,而且真实质朴,是县城里每一个人真正愿意投入进去的集会活动,而不是一些为了节日气氛人工创造的形式。

除了元宵节之外,再有热闹的时候,就是每年春天起会了。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起的到底是什么会,好像是“物资交流会”一类的,但在我们看来,就和庙会也差不太多。每年起会,都会在南召县各乡镇绕一遍,每个地方停留几天。如果赶上在县城里起会,而且还不是周末的话,我们甚至会逃学去耍一通。

灯谜会场

会上基本都是各地庙会都有的东西,各种小吃、小买卖,还会有那种山寨的娱乐设施,比如海盗船之类的,反正我是从来不敢坐。再多的就是会有马戏表演,中间关着一个大老虎,一直到最后才会拉出来溜一圈。要么就是搭起一个很隐秘的帐篷,进行一些色情的擦边表演。在外边就能听到里面动次打次的音响声,主持人拿着话筒,用一股“江南皮革厂”的语调,念着它们专属的顺口溜:“我数一二三,把你的**翻一翻;我数四五六,把你的**露一露。”我也一样从来没进去过。

踩街活动

“优质生源流失”是人们更愿意相信的遮羞布

南召县当地的教育确实不是很好,但是听爷爷奶奶说,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县里的教育还是挺出色的,尤其是县一高每年都能考出很多重点大学的学生。后来那个校长就被调到市里面了,从那以后县里的教育就开始变得很差。

我们初中的老师经常会说,对咱们这儿的孩子教育就三个字,叫“抠、bia、抓”。“bia”是一个当地方言词汇,大概就是“贴”的意思,比如把对联“bia”在墙上。这三个字就是说,要整天盯着你、贴着你、监视着你,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所以学校里经常会有体罚学生的情况,三角板、笤帚棍、教鞭尺,都是老师们的利器,学生和家长其实也都默许了这种教育模式,在大城市里似乎不太能够想象,我们当时如果犯了错误,是需要排好队,去找老师“领打”的。

作者就读的老城关镇一初中

我记得很清楚,初二的时候,副校长带我们地理课,他上课就是让你看书、背书,什么也不讲,下课之前提问。有一次上课有人小声说话,他就把那个学生拎到讲台旁的过道,一脚踹过去,这孩子连退带趔趄,直接从第一排摔到了后墙。把这些事情告诉家长后,他们似乎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他们会说:“现在已经打得轻了很多,我们当时每次,那个竹竿棍,都要打开花好几根。”

即便如此,县里的成绩还是很差。现在全县每年能考上一本的学生,大概不到一百人。市里随便一所学校拉出来,一本上线都是一千两千,教育水平其实就可见一斑了。有各方面的综合原因吧,县里的孩子确实不太好管教,很多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做生意、打工,还有的就是去山西或者平顶山开煤的。而且班里人也太多,平均都是一百出头,最多的一个班能到一百二十个人。我们当时班里坐座位,那种两个人坐同桌的桌子,都是坐三个人。如果日常考试测验,老师就会带着学生们,搬着凳子,跑到操场上,蹲着的、趴着的,勉强把卷子写完,目的就是怕坐在班里考试,稍微瞥一眼就能抄到两边人的卷子。这些年可能会稍微好一些,县里的初高中都盖起了新楼,学生们的条件会比我们当时改善不少。

城关一初中新校舍

家庭教育缺失、人口众多、难于管理、硬件设施差、教育资源有限,其实都是教育问题里很关键的因素,但学校或者政府似乎更愿意把原因归结为“优秀生源流失”。每年初中毕业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学生像我一样,选择到市里去上学,这部分学生的离开,变相的拉低了县城潜在的升学率。于是县一高就想出了办法,用各种糖衣炮弹,不让学生们离开南召县。

就拿我们那一届说吧,中考前一模之后,县一高就把一模成绩全县前一百名提前录取,直接进入高中去学习高一的课程,还会给分配最好的老师,同时学生可以享受到国家给的贫困县津贴。看起来好像很美好,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中考前的一个月,这部分学生没有办法继续复习初中的内容,中考就考不了理想成绩,也就不可能被市里录取。而且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只要你在这前一百名之中,初中的老师们是不会再接收你回教室上课了,当初老师是这样对班里同学说的:“他们已经确定被录取了,没有升学压力,哪怕再回教室里读书,也不会认真对待,所以就算他们回来,你们也不要理他们,不要让他们影响了你的复习进度和心情”。以致于我中考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家里复习的,直到后来风头稍松,我才又回到了班里。

南召县一高

听说我离开南召县后的几年里,这种现象更严重了,县里甚至会卡着学生们的学籍,就是你可以去市里上学,但是你最多算借读,你的档案还在县里,高考还要回去参加考试,升学率就可以归在南召县的头上。

精明且剽悍,这里的民风杂糅的南方北方

南召县的民风,大概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精明且剽悍。这两个好像是常用来区分南北方人的标签,在这个中原之地,被一并展现出来。

精明是说当地人真的很会做生意,可能也和地方小且穷有关系,人们总要想方设法的维持生计。当地的生意神话从我父母那里我也听来了不少,而且可以得见的,在我父母那一辈人里,有很多走出来、也算是成功的生意人。但其实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家乡的人这么聪明,这里的经济依然是那么落后。后来慢慢的从长辈的话里道听途说了不少,才明白其实大家普遍都是精明的过头了,小聪明太多,总想着钻空子。

公园里的小贩

因为是贫困县,所以农村会领到很多开荒补贴。但是听爷爷奶奶讲,现在很多人,就是营造一副开垦过的假象以后,直接去领补贴,拿来喝酒、打牌。再比如早年间听说过的传言,有外地的富商来南召县采购蚕丝,一开始生意往来挺好,但是后来县里的人就开始往蚕丝里掺化纤,就是玻璃丝。最后富商赔了个空,往后就很少再来有人跟南召人做买卖了。虽然只是传言,但是姑妄听之,多多少少还是能窥探到一些本地人的自我评价与调侃。

剽悍的感觉,我相信小地方出来的人都会有所体会。就是总觉得社会是不太安分的,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的情况多如牛毛。上初中的时候,男生们就以自己存了几根钢管、几条甩棍为豪,他们口中的“叔叔、舅舅、表哥”,似乎也都是行走江湖的能人,打架从来都是以车计人。而且人们很乐意绘声绘色的谈论社会事件,比如某处KTV刚刚开业,二楼就有人动刀打架,最后有一方的脑袋被切了下来,但是没有彻底切掉,连着一点筋挂在脖子上。像这种具体的场面描述,在我的南召生活里听到的不计其数,就好像每一个人都是现场的亲历者,口语叙述的形象程度已经达到的一定水平。

另外有社会不安分的感觉的,就是每年春天,县里都会在滨河公园的大广场上,开一次批斗大会。要把今年县里的刑事案件、犯罪分子全部通报一遍,甚至有时候会让他们亲自亮相。案件过程也是千奇百怪,每年学校都会组织参加,这极大的丰富了我当时的精神世界,就像听评书、看一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一样。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有一个案件,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喝醉后和人打架,被打的人倒地以后,这姑娘用高跟鞋踩了他一脚,结果鞋跟就顺着眼睛戳到了脑子里,那人当场暴毙。这对于一帮初中生来说,就像是天外来音,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故事。所以后来我有一段时间疯狂迷恋马尔克斯,因为他说,他写的不是魔幻,都是现实,我觉得这和我曾经经历过的生活,就是共鸣。

小地方的生活才是真相

其实小地方的生活还是挺丰富的,它有自身的独特性,有大城市不可取代的部分。小的时候爷爷经常会带着我去黄鸭河里抓鱼、摸河蚌,还会去到县里的新华书店里借各种动画片、电视剧的VCD来看。奶奶也总是会去雨后的公园里挖“黄黄苗”(没有开花的蒲公英)来给我们做凉茶喝。后来上了初中,周末总是会叫着几个朋友,在家里打三国杀,那些时间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总感觉太快,让南召县也变得离我非常遥远、非常陌生。

初中时收集的桌游

现在的小地方和过去概念里的故乡可能大不相同了,“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这种话,早就淹没在历史的的车轮之下。小地方的围城每个人都挤破了头想出去,可是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要回去。我很多的中学同学,在外地随便上了一个大学以后,很有可能就要回到老家子承父业,进入当地的林业局、粮管所、派出所里,安顿他们的余生。有时候看到他们结婚甚至是得子的消息,都会觉得对自己来说,遥不可及。但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北上广看到的都是幻象,小地方里可能才是普遍的、大多数人的生活真相。

所以有的时候在北京待久了,确实应该多回去看一看,故乡可能不再是一个落叶归根之处,但是它的确是一盆凉水,能让在都市火热生活里浸染已久的我们清醒一点。我不希望它对我来说只是一段魔幻的回忆,因为它终有一天会脱掉魔幻的衣服,向城市跨步前行。那些本土的东西,也会随着城市化的进程逐渐消失,这是不可改变的事情。所以就想趁着这些东西还在,能够多看两眼,它毕竟是根深蒂固烙在我身上的标签,哪怕我再不喜欢这里,再想逃离这里,它依然存在且不可磨灭。毕竟它还是真实的,好的一面或者坏的一面,都是真实的,值得被看到,值得被记住,值得去参与其中的生活。

编辑丨田也

图片来自作者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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